中船重工集团701所某部员工郑子都在试验场地一待就是4年
我为国产航母拧阀门（关注·大科技·“小人物”①）
本报记者 刘志强
郑子都近照。
人民视觉
首艘国产航母顺利下水、“复兴号”高铁驰骋神州大地、C919大客机成功首飞……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项项科技含量满满的“国之重器”横空出世，精彩亮相，充分彰显了中国蒸蒸日上的综合国力，令世人瞩目，让国人振奋。
人是科技创新最关键的因素。任何一项“国之重器”都是异常复杂的系统工程，既凝结着技术总师和科技领军人才的智慧，也离不开千千万万普通科技人员的付出。他们的岗位也许是平凡的，但他们的精神并不平凡。聚光灯下也许找不到他们，但他们在背后用热忱、心血和汗水默默托举起熠熠生辉的“国之重器”。从今天起本版推出“大科技·‘小人物’”系列报道，讲述那些为“国之重器”倾力奉献的普通科技人员的故事，敬请关注。
——编者
不久前，我国第二艘航空母舰——国产航母在大连下水。消息传来，举国欢腾，这不仅意味着我国自主设计建造航母取得了重大胜利，也象征着我国综合国力的显著提升。
下水当天，在武汉，中船重工集团公司701所的同志们得知喜讯后，心情更是无比激动。他们此前为之奋战了近2000个昼夜，如今终于迎来成果问世。航母，这个具有神秘色彩的巨大工程，就是由包括他们在内的众多无私奉献者共同完成的。今天，就让我们走近其中的一位——刚满30岁的国产航母动力系统某试验专业主管郑子都。
现 场
300多个阀门，他每天都要检查一遍
三层楼高的机舱里，一条条粗粗的管道蜿蜒曲折，穿梭于栅栏与楼梯之间，让这篮球场般大小的空间也显得狭窄逼仄——这里，就是被称为航空母舰“心脏”的动力系统。
定睛一看，密布的管道之间，有位一米八的大个儿，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跨栏，灵活地辗转腾挪、钻来钻去，不时拿着扳手对准阀门使劲。走近一瞧，这不就是郑子都吗？满头的汗珠从安全帽里“涌出”，正顺着脸颊往下流呢。
清晨6点刚过，外面天还没亮，小郑却早早做起了阀门状态检查。要知道，整个动力系统管路附件异常繁杂，仅一个单元就300多个阀门。在整个动力系统为期2年的试验过程中，小郑每天一早都要把这些阀门挨个检查一遍。这本不属于工作必需，而是他自告奋勇的“主动加餐”。
工程试验验证，就是把图纸变为设备、把设计变为现实的关键环节。上大学时，小郑学的就是动力工程，但图纸看得多、设备摸得少。刚毕业就有幸加入航母研制，他可不敢让宝贵的学习机会溜走。
学习机会？小郑说得轻松，可背后却要付出许多辛劳！2014年底，设备正式开始调试，一跑起来，机舱内的气温会达到四五十摄氏度，为了防止与管路碰撞造成烫伤，试验人员还得套上厚厚的防护服，可谓是“穿着棉衣蒸桑拿”。高温之外，噪声也一刻不停。机舱内好似纺织车间机器轰鸣，虽然试验人员也都配备有隔音耳罩，可由于同事间要不时交流，加上有些故障需要“听声辨别”，噪音还是会不停来袭。每次一出舱门，耳朵里都是嗡嗡的。
到了试验最关键的阶段，“桑拿”一蒸就是一天。有两个月，为了试验设备性能，设备还得48小时连续运行，从早到晚都得有人盯着、定时采集数据。一般到了晚上十一二点，系统跑稳定了，小郑才能和同事轮休，第二天五六点钟又得爬起来再战……有一次，郑子都刚回到宿舍，就从对讲机里听到了处理问题的呼叫，又马不停蹄赶回现场，再回宿舍已是凌晨三点。长期劳累，让人高马大的郑子都顶不住了，感冒成了“家常便饭”。
从2012年底场地开建到2016年底试验完成，小郑在试验场地待了4年，每周工作6天。这期间，小郑的父母和妻子分别去看望过他一次，可他每次都因工作繁忙，只能挤出一天陪家人。2015年，在双方父母的“全权代理”下，郑子都和爱人终于在武汉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婚礼一结束，他又匆匆赶回了试验场地……
讲 述
聚少离多成常态
讲述人：都永芬 郑子都的母亲
在外人看来，长期的两地分居、聚少离多，简直难以想象。对于母亲来说，这尤其煎熬。但在我们家，似乎这就是生活的常态，因为我们是“舰船之家”——嘟嘟（郑子都的小名）的祖父、外公、父亲和我都在701所工作。
对于嘟嘟，我其实心怀愧疚。他刚1岁，我就从武汉去了北京项目部，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在那个年代，还有女同志刚坐完月子就驻场，孩子都没吃上几天母乳。一到夜里，宿舍里总能听到低声哭泣，那真是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啊。别人只看到舰船建成时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可背后有多少人通宵达旦啊！
你问我们为啥这么拼？那真是因为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荣誉感。老一辈舰船人，无论是工作时还是下班后，脑子里想的、嘴上谈论的，都是怎么让中国舰船的水平迎头赶上、走到世界前列。像嘟嘟的祖父郑福宽，是我国第二艘驱逐舰西安舰的副总设计师，算是业内权威了，平日还像个小孩子——得了奖就满脸自豪地到处跟人说。嘟嘟才五六岁，他祖父就天天在家给他讲“天书”一样的流体力学。反过来，大家一听说哪个国家又研制出新的先进型号了，那脸上真觉得没面子啊，就想着只争朝夕、赶紧超越。所以，只要国家战略需要，咱们舰船人就自觉主动地干，从不会讲条件，也从没想过讲条件。
话说回来，作为母亲，我还是有私心的。嘟嘟大学毕业时，其实可以有收入更高、也没那么辛苦的工作。当时我告诫了他两点：一，这份工作要常年出差，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二，付出很多，但赚不了大钱。我总想，自己受过的苦，不能让孩子再受一遍了。可嘟嘟还是很坚定地选择了现在这条路，我和他父亲就得无条件支持。
果然，刚工作没三个月，嘟嘟就被派到试验现场了。所里人的保密意识都很强，他当时没说参与什么项目，也没说要去三四年，只说要去很长时间，我和他父亲也没多问。到了之后，每周打次电话，互相报报平安。嘟嘟每次都说自己很好，生病了也不跟我们说，就怕我们惦记。但我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距离而拉远，反而因为思念变近了。
工作就像谈恋爱
讲述人：吴炜701 所某科科长
建造一艘中国人自己的航母，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梦想，更是全体舰船人的职责所在。
要完成这项巨大的系统工程，要靠成千上万的工程师与设计团队共同参与、默默奉献。拿动力系统来说，就汇聚了多方力量：701所某科的50多个人，10多家设备单位，还有制造厂，分别负责调试、施工、安装等环节。这里面每个人都很重要，每个岗位都不容马虎。一个阀门松了，整个系统就可能运转不良，倒过来排查又会耗费大量精力、拖累工期。
在确保完成任务的同时，我们也希望借这个大好的机会，把新一代舰船研制队伍尽快地培养成熟。为此，项目吸收了一些像郑子都这样的80后、90后。让他们一进项目就承担重要任务并不现实，但只要下功夫、勤学苦练，能力就会得到快速提升。做复杂无比的动力系统，就像两个人谈恋爱，关键得把心投进去，跟设备、跟系统“交心”。子都就是这样，看完了一张张图纸，还要到试验场地，在拧阀门、记数据的过程中，把每条管路、每个仪表、每个传感器节点都给摸清楚。有同事告诉我，小郑睡觉说梦话都说，“把这个阀给弄了”。
刚开始，大部分年轻人觉得事业很神圣、工作很有新鲜感。但是，长期离家的寂寞，加上工作的繁琐枯燥，很容易会在第二年、第三年进入瓶颈期。
这样的情况，在子都身上并不明显。2012年刚去试验现场时，场地还没开建。有3个月，我只留下子都一个人看场，他都挺下来了，天天拿着电脑看资料、看图纸。我问他孤单不，他却说，“没人打扰，挺好的。”后来有同事思想出现波动，他还主动帮我去开导，让大家定下心来。最后，我们这个项目绝大部分同志都从头跟到了尾，真是很难得。
对 话
“民族梦想谁也耽误不起”
记者：一开始知道可以参与航母项目时，是怎样的心情？
郑子都：很兴奋，也感到很大的压力。说兴奋，是因为从小到大我一直对舰船抱有浓厚的兴趣，而为代表舰船最高水平的航空母舰工作，也是我幼年至今的梦想。一毕业就能参与这样的工程，当然很幸福。
说有压力，是因为航母绝不同于一般舰船，试验难度高、周期长，要不停地面对一个个从没解决过的新问题。表面上看，航母的动力系统只是比普通舰船的尺寸更大、马力更足，但背后是设备组合复杂程度的数量级提升，快速性、机动性、稳定性、准确性等各方面因素全都要重新平衡。不过，压力也是动力，在这么宝贵的学习成长机会面前，我想没有人会轻言放弃。
记者：说起拧阀门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不少阀门都是常闭常开的，试验场也安保重重，除非极个别情况，阀门不会被乱动，这么天天“拧”，有必要吗？
郑子都：咱们这个工程太太太重要了，一个环节出一点纰漏，后面就可能产生大问题，严重了还可能诱发安全事故乃至影响整个工程进度。再说，每个都检查一遍，自己不是也更放心嘛？我年轻，多付出点没啥，再说还能学到很多东西。
记者：工作强度这么高，周末只休一天、甚至半天。会不会有人想，为什么非要这么赶呢，“朝九晚五”不行吗？
郑子都：在我们做工程的人眼中，有个概念非常关键，就是“节点”。航母是一项巨大的系统工程，分解为若干大工程、小工程。每个局部到了一定阶段，都有死“节点”，一旦计划完成不了，就会拖累整个工期，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往大里说，建造国产航母的民族梦想谁也耽误不起。
记者：会不会有挺不住的时候？
郑子都：即便有，也得咬牙挺住，因为这是我的岗位，有我的职责，别人想帮都很难帮上你。一条路走不通了，必须快速地找到另一条路，既要按照程序、合乎科学，又得符合进度、不误时间。有时候，人也是逼出来的。我从这个工程中学到了很多技能、本事，但更大的收获是学会了克服畏难情绪、增强了耐心，这是一个军工人必备的素质。
记者：国产航母下水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兴奋？终于能和家人一起分享喜悦了吧？
郑子都：说实话，在你采访之前，我的家人可能会根据经验猜出我是去参与航母项目，但从未从我这里得到过明确的答案。军工行业是隐秘战线，保密意识很强，一般不会向外人透露项目信息，包括家人。虽然参与了工程，但我们也只是清楚局部领域的进展。最后国产航母下水的消息，也是通过媒体才知道的。知道后，当然心里乐滋滋的，但是嘴上还不能张扬，但其实这种“心里偷着乐”也挺好的。
《 人民日报 》（ 2017年07月21日 20 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