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希腊就是否接受由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组成的“三驾马车”提出的救助计划举行全民公投。结果反对者的比重高达61.3%，希腊人民对债权人说“NO”。一时间，炒作公投将希腊推向退出欧元区的言论甚嚣尘上，甚至有人称希腊退欧是将致使欧元区解体的巨大震动，犹如北欧神话中“诸神的黄昏”。然而平心而论，希腊本次公投虽然注定会对希腊政治经济状况、欧元区的经济复苏乃至欧洲一体化的前景产生复杂的负面影响，但将它当作希腊退出欧元区乃至欧洲单一货币计划的倒退，却不免有些言过其实。

公投结果和希腊退欧并无直接联系

本次公投的主题是“希腊是否接受国际债权人的改革方案以换取财政援助”，根本没有提及欧元区的问题。虽然在公投前，希腊前总理萨马拉斯、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等欧洲政要，曾经向希腊人民喊话，深情劝说希腊人民为欧元区投出“YES”，甚至呼吁将投票主题换做是“希腊要不要留在欧元区”，然而并没有改变希腊政府的初衷。

主要原因是：公投决定希腊是否留在欧元区本身是个伪命题。从希腊政府的角度看，执政党激进左翼联盟在上台前就向选民承诺“不惜一切代价留在欧元区”，上台后与“三驾马车”的历次谈判中，虽然欧盟方面最大的担心是怕希腊退出欧元区，但希腊政府均未以退出欧元区要挟欧盟就范。因为希腊总理齐普拉斯深知，退出欧元区就是背弃对选民的承诺，在75%的民众支持留欧的今天，退欧的直接后果就是自己乌纱不保，激进左翼联盟树倒猢狲散。而他也在公投前宣称：“要用公投结果支持自己与欧盟斗智斗勇”，最终结果与其说是退欧闹剧，不如说是齐普拉斯与选民给欧盟唱的一出双簧。

另外，希腊“退欧”在法理上也站不住脚。在目前欧盟条约中，并没有欧元区可以将希腊赶出去的机制，只能由成员国提出“分家”，并且到欧洲法院去办“离婚手续”。然而，在现实中，希腊若要提出退出欧元区，则需要议会通过且公投成功，议会和民众中“退欧”者都是少数，政府提出来只会证明自己不得人心。因此，公投和“退欧”并无关系，希腊也没有退出欧元区的强烈意愿。

希腊政治经济局势恐陷困境

本次公投对希腊的政治和经济形势会产生负面影响。政治上看，齐普拉斯政府可能面临执政危机。公投是齐普拉斯对自己和执政党政治生涯的一次赌博，不成功便成仁。希腊财长瓦鲁法基斯曾表示“结果是YES”就辞职，外界曾分析瓦鲁法基斯辞职会是齐普拉斯辞职的先期信号。而按照“yes”的要求照做也会造成对选民承诺的背叛和执政党内部分裂，使齐普拉斯执政地位受损。而这次虽然齐普拉斯在战术上赌赢了，但战略上仍就面临巨大窘境。

首先是瓦鲁法基斯在公投成功后意外辞职，从其博客内容看，辞职原因是齐普拉斯希望瓦鲁法基斯辞职给欧盟一个赔罪性的说法，以使得此后同“三驾马车”的谈判更为顺畅，迫不得已“挥泪斩马谡”，颇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意味。然而，希财长的辞职意味着执政党并非铁板一块，而未来谈判若不能像齐普拉斯预想的那样“48小时结束战斗”而是越拖越久，则意味着民众的不满将随着民生的恶化越来越强，目前希腊三分之二的退休职工月养老金在国家贫困线即可见一斑。随着齐普拉斯政治资本越来越薄，执政危机也会越来越近。

经济上看，希腊即将面对因金融体系瘫痪导致实体经济停转的危机。随着激进左翼联盟１月２５日上台，希腊银行就遭遇挤兑，而随着债务危机的发酵，挤兑也在６月底达到高峰，目前希腊商业银行现金储备是十年内的最低值。希腊政府不得不在６月２８日采取资本管制措施，强制银行和股市歇业，每天每个银行账户从ＡＴＭ机中的取款不能超过６０欧元。但这只是一时之计，若７月２０日，希腊无法兑现欧洲央行持有的价值３５亿欧元希腊国债，则希腊对欧洲央行的违约将使得后者切断对希腊商业银行的紧急流动性援助，银行将没有任何现金可供借贷。而经济体系中如果银行瘫痪、借贷中断，犹如人没有血液，企业的生产经营和消费者的消费都无法进行，实体经济就将一片死寂。在ＩＭＦ最新发布的报告认为，希腊因金融瘫痪将使得预期经济增长率从2.5％降至0。

欧元区将受到传染性影响

从欧元区来看，希腊公投的最直接危害无疑是金融波动向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等外围国家传染，打击市场信心。由于外围国家与希腊在债务比方面存在类似之处，因此希腊出现风吹草动就会引发投资者对外围国市场忧虑，直接反应到股市和债市上。７月６日，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１０年期国债收益率飙升至2.347％、2.337％和3.111％，三国股市FTSE MIB、IBEX 35、PSI 20也分别下跌-2.93%、-2.19%、-3.41%。而不久前欧洲央行启动的量化宽松政策，其直接政策手段是通过购买国债，压低国债收益率，推高资本产品价格，从而达到刺激通货膨胀的最终目的。然而，希腊危机不但使本国国债无法收益于量宽（欧洲央行认为希腊国债风险太高，不适合纳入量宽计划中），还使得量宽计划在他国的效果受到影响，欧洲央行不得不考虑投入更多资金已达到原有政策目标。但是，我们仍要看到，经过欧债危机的教训，欧洲已经开始着手应对“银行-主权债务”的恶性循环，正通过欧洲稳定机制、银行业联盟等机制建设为银行业和政府财政打造防火墙，欧债危机程度的传染性风险爆发的可能性不大。目前，意大利银行业对希腊债务的风险敞口仅为8亿欧元，说明传染性风险目前看还是可控的。

此外，希腊公投还会给其他欧元区国家做出坏榜样，即他国如果面临减债或者改革问题，也可能发动公投，然后拿着公投结果说“非我也，兵也”，同欧盟要价。而现在欧盟财力应付一个希腊还好，应付西班牙、意大利这么大块头的可就吃不消了。所以，欧盟也不愿意给希腊开先例。

欧洲一体化未来会面临更大的信任阻碍

本次公投伤害的是希腊和欧元区其他国家的互相信任。不但希腊总理、财长同欧元区各国政要互相攻击，称呼对方为“无赖”或“独裁者”。连底层的民众也对外国人产生负面情绪。希腊退休工人甚至直接说“德国人要把我们的退休金降到300欧元”。而欧洲一体化是欧洲人民在团结和互信基础上的伟大工程，如果信任缺失，那么这个工程的深入进行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从欧元区来看，捷克、波兰等本有意抱欧元区大腿的国家，看到加入欧元区更可能是背锅，意愿也不如从前，认为内部“有组织无纪律”，朝纲败坏，不如过自己的小日子。此外，欧洲一体化也需要靠成员国一致意见和议会的支持。然而希腊的公投，是西班牙、法国、意大利等国反欧政党士气大振，德国、芬兰等国的“德国新选择”、“芬兰人”党等政党“不替南欧背锅”的主张似乎也更有道理，致使台上的政府不得不照顾民粹主义情绪而调整政策，与欧盟合作的意愿也就更弱。（董一凡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