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瘦西湖之"瘦"，属于欣赏湖上园林的中心内容。瘦西湖"妙在一个瘦字"。下面，从三个方面阐述我对瘦的理解。

　　㈠因山就水，天人合一

　　瘦西湖之瘦，源于自然地貌。如果城傍北湖，便不会有瘦西湖。扬州是座水城，大运河环绕东南，再向南便是长江，西北丘陵，地势稍高。这样，北部蜀冈山水南下，形成几条河流，枝枝桠桠，抱城而过，穿城而过，其中主要一支，经过修饰，便成了今日的瘦西湖。这一种"瘦"，是一种自然之美。瘦西湖的瘦，便是因山就水地加以装饰，妙就妙在天然风韵。

　　应当感谢历代扬州人，并没有人为地为湖区增肥。如果追求以壮阔为美，也可以将瘦西湖挖成胖西湖，形成圆形湖面，在四周布置亭台。就财力、人力而言，在承平时代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强制地毁坏历史面貌去趋同，追求千湖一面，只能叫做东施效颦，失去了自身的天赋魅力。就如林黛玉，一定要强制地扮作凤姐，不会有好的结果。闻一多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一切艺术应以自然为原料，而参以人工，一以修饰自然的粗率，二以渗渍人性，使之更接近于吾人。

　　这是艺术规律的发现与高度概括。计成言，园林艺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意思也仿佛。扬州以玉雕闻名，艺术大师的巧妙之处，不在于脑子里先有图纸，而在善于因材设计，使玉石的自然形态与色彩，经琢磨后恰到好处地表现在立体形象中，使观者叹为神工。园林艺术亦如此，因蜀冈之山，就蜿蜒南下之水，回环曲折，巧妙布置，修饰自然之粗率，构造玲珑婉约之意境，形成景观。扬州之湖宜瘦，也只能瘦，与地域有关，与人文历史风俗习惯有关。

　　㈡清幽·蕴藉·回环·轻柔

　　清幽。四时不谢之花，浓阴覆盖之木，绵延无尽之水，曲折回环之路。没有高大建筑的压迫，没有市廛喧嚣的烦恼，没有车流滚滚的紧张，没有烟尘飞舞的厌恶。楼台相连，尽是名流遗迹；亭桥处处，佳句助我流连。在这里精神轻松，不是桃源，恰是桃源；在这里山重水复，物我皆忘，别有天地。

　　蕴藉。湖区景物，花也好，木也好，建筑也好，远山也好，不让你一眼看到头，相互掩映，曲折通幽，步换景移，始终让你怀着悬念。蕴藉之美，如浔阳歌者，犹抱琵琶半遮面；如久违的她，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倚修竹。仰视、俯视、远视、近视，面面有情，皆成画面，只是，可以意会，不必言传。

　　回环。水也回环，路也回环，廊也回环。湖区风景纵横不过数里，但以水为轴，巧妙布置，左右通达，不经指点，莫名出入之境。当年隋炀帝在这一带建迷楼，据韩偓《迷楼记》，有"阁楼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栋，互相连属，回环四合，曲屋百通，千门万牖"之盛。瘦西湖也有这样妙处，但移楼台之巧于园林，不玄虚、不恐怖，曲折幽深，花木楼台，此园彼园，高低错落。

　　轻柔。湖区以水为轴，水边密密植柳，"扬州宜杨"，高枝长条，轻拂水面。柳隙如梳，湖水澄碧，微风拂过，婆娑起舞，奠定了湖区景色轻柔的基调。水也轻柔，无风时波平如镜，有风时微波粼粼。山光楼影，荡漾水中，也予人以轻柔的感觉。

　　㈢又一种审美范畴

　　理解瘦，无妨说得远一点，在新世纪，瘦是一种时尚，一种美丽。瘦身之招徕，在今日之大中城市，可谓铺天盖地。前述林妹妹，那是文学人物，至于历史人物，昔有李清照，她自况说："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瘦便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成为千古美女偶像。女人重瘦，多才的男子也重瘦，李白便称杜甫为"太瘦生"。杜甫同时还是瘦的鼓吹者。崇拜者，他说"书贵硬瘦方通神"；马也要瘦，"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切莫以为瘦是卑微，瘦是寒酸，那就错了。

　　园林也是这样。中国园林中，我们还很少见到谁以瘦命名的，瘦西湖可谓独标一格。所以，领略瘦西湖，需要有一副睿智一点的审美眼光。再说，大山大水看多了，方湖、圆湖看多了，再看看瘦西湖，领略一番"一路楼台直到山"的"长卷"，会获得别一种审美趣味。关键处是要有心，有别一样的审美意识。

　　--节选自丁家桐·《瘦西湖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