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网 > 娱乐 >

一盏灯如何点亮——观影片《黄玫瑰》

2019-06-20 08:18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一盏灯如何点亮(作品品鉴)
 
——观影片《黄玫瑰》
 
李敬泽
  《黄玫瑰》是一盏灯。在这部影片的开头:手术台上,婴儿降生;一个护士正在学习为艾滋病人注射药物,人们屏息注视,她必须谨慎、精确,她不能出错;一个艾滋病人从医院狂奔而出,而同时,在手术室里,医生得知产妇就是一名艾滋病毒携带者……镜头快速跳接,《黄玫瑰》就是这样开始的。这部影片的关切不仅仅在艾滋病,它讴歌人的光荣,它探索和确认那些让人们克服恐惧、有情有义的精神品质,它点起一盏灯,把黑暗渐渐照亮,在光亮中,人们向对方伸出了手,直到阳光照耀大地,阳光把我们从情感上深刻地连接在一起。
 
  在影片最后,那个执灯的人离我们而去。她是一名艾滋病防治医生,名叫邹笑春。实际上她并非虚构人物,在辽宁抚顺,就有这样一位名叫邹笑春的医生,她已经罹患癌症去世,但她的事迹广为传颂。
 
  邹笑春这样的人就在生活中,我们的共同生活有赖于无数这样的人的尽责与奉献,人世有大信,正是因为我们确信邹笑春们就在我们身边。但是,当邹笑春成为一个电影人物时,当她不仅是生活中自在的个人,而是被想象、认识和表现的人物时,她也对编剧和导演构成了考验,即使生活中确有其人、确有其事,我们也未必能够赋予她充沛饱满的生命,特别是,当我们面对一个好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或她向我们提出的问题就是,我们能不能跟得上,我们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接近、去想象。
 
  所以,摆在这个时代文学家和艺术家面前的问题是,我们是否具有“善”的想象力、“美德”的想象力。
 
  《黄玫瑰》经受住了考验。这部影片使邹笑春由一个真人变成了一个艺术典型,她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有着感人至深的说服力。人物不是某种抽象品质的符号,人物携带着她的个人史和社会关联,她之所以是邹笑春,是因为她在自己饱满整全的生命中经受考验、探索向好向善的路。所谓饱满整全,不是一味地追求性格的复杂和冲突,对善好的、自觉的人生而言,一个人的高远壮阔正在于他在诸多面向中追求并抵达了自我的整全。正如邹笑春,这个具有献身精神的医生,她以自己的方式成为深情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她以拯救生命为职志,同时无力地经受着自己生命的熄灭。编导者的想象力从来没有把她的不同身份割裂开来,没有在生命的基本经验和基本价值中强分高下,在编导者看来,人对善好的追求和持守同时也是对人生整体的珍重和爱惜,是一种深邃的幸福。
 
  这种幸福或许是所有人都能感受、都在追求的,但是,使得邹笑春成为“持灯者”的,是一种更高贵的品质,她不仅是个人意义上的“好人”,她有一种激情、一种坚韧绵长的信念,把善好推向更广大的世界——爱自己、爱家人、爱朋友,然后,爱职业中所遭逢的人,爱那些不幸的人。这可能是累的、也可能是难的,没有人会爱上累和难,但是,正是邹笑春这样的人,他们坚信一个人对他人、对广大的共同生活的责任,在“推己及人”的艰难苦累中,一个人才能超越个人生命的虚无。由此,邹笑春成为了英雄——她不仅是一个尽责的、具有职业道德的医生,她深切地感动我们,因为她不仅是技术理性和责任伦理下的尽责,她使责任变成了自己与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他人的情感关系,她确信,她面对的不是一个个无名的工作对象,她不仅竭尽全力维护患者的生命,而且使她周围的人们体认到生命的尊严和意义。
 
  这样一个人,就是一个高尚的人。我们跟着她走向明亮的天地,我们渐渐地确信,生命绝非虚妄,生命的意义正如一盏灯,照亮自己、也照亮他人,由此守护社会、守护我们共同的生活。我们都知道,这正是生命的善好完美,是一个人在广大世界中的实现,令人感佩、令人向往。
 
  “以明德引领风尚”,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对新时代中国文艺提出的希望。《黄玫瑰》正是一部感人至深地照亮明德的影片。它的根本经验其实是朴素的:在中华民族的基本经典《大学》中,开头一句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在《大学》的论述中,追求至善的过程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也正是一个人不懈追求生命的整全、不断向着更广大的世界承担责任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始终举着那盏明德之灯,刚健而坚韧,深情而阔大,就像邹笑春,她走了,但她让更多的人有勇气有力量去拥抱他人。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 人民日报 》( 2019年06月20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