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德
见到靳秀华，是在桂花滴露的季节。
宋代女诗人朱淑真的“人与花心各自香”，最能说出我当时的感受了。
这位“当代漂母”，眉目素朴如桂子。是她用同样素朴的话语，把心底的香，在时光的漾动里，一点点地沁溢出来。
俺住在老张集乡金星村，62年生人，丈夫张呈涛，和俺是同学，张集中学的初中同学，都在家务农。有4亩地，种些小麦、稻子、玉米、黄豆。闲时他去区上打零工。俺有个儿子，今年30岁，也是打工。家里还有儿媳和孙女。
和中国农村亿万个家庭一样，靳秀华一家勤劳着，温暖着，也平淡地享受着生活的馈赠。
那是在90年，俺听说新渡乡有人要把刚生下来的女孩送人。要送人？真可怜啊。俺就一个男孩，不如俺把她收养了。和老张商量后，俺去了新渡。到那后，得知孩子又被送了一家。俺找了去，把这个生下来才三天的女孩带回来了。
是嗷嗷待哺的缘故吧，在靳秀华家，这个女孩起名张燕，是“燕归来”么？
看着粉嘟嘟的小燕儿，一家人都高兴啊。就是俺亲生的！老张疼她，她哥疼她，就是亲厚的一家人，谁也不知道燕儿是收养的。
阳光，雨露，照看着这日渐繁茂的树，一枝一叶总关情啊。
燕儿长大了。燕儿快快乐乐的初中毕业了。17岁，燕儿在一家饭店打工了。如果一直这样走下来，就如一滴水在大海里，是欢快而从容的。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是07年9月底，燕儿感觉不舒服，就去药店开了点药，可俺看她嘴下边有块青斑，一问她，她说身上也有。俺感觉不太好，好好的咋会有青斑呢？当时天太晚，俺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俺就带燕儿去区里，去市里，去大医院检查。是市二院。检查结果一出来，吓了俺一跳，燕儿的血小板、血细胞、血色素指标都低，医生怀疑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要燕儿住院再检查。
俺不太相信，好好的咋会是这病呢。俺告诉燕儿是贫血，医生要再查。是10月5号，片子出来了。确诊是那病。医生告诉俺，最好的法是骨髓移植。
骨髓移植！就要找到张燕的亲生父母啊。靳秀华为难了。张燕的身世瞒不下去了。可是，怎么说呢？十七年了啊，怎么张开嘴呢？燕儿能接受么？可治病要紧啊。靳秀华开始试探着与张燕过话——
“燕啊，你想没想过你不是俺亲生的？”
“妈！家里是不是没钱给我看病了？怎么说这话了呢？”
看着泪流满面的张燕，靳秀华也哽咽了。可是，要治病啊。第二天，第三天……
“燕，你其实不是俺亲生的，是俺收养的。”
“我不信！如果我不是你亲生的，这么多年了，家里谁也没另眼看我啊！”
张燕跪下了！母女俩抱头痛哭。谁看到了都会动容。十七年朝夕相处，情深意浓啊。
靳秀华含着泪要张燕接受这个事实，又马不停蹄地去联系张燕的亲生父母。
当时张燕的亲生父母都健在，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俺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可他们一再推脱，俺都跪下求他们救救燕儿，可他们不理不睬，再后来就躲起来了。
万般无奈，就有好心人给江苏卫视《人间》打了电话，希望借助电视台说服张燕的亲生父母和姐弟帮帮俺，帮帮燕儿！
还有一些记者知道了这事，也想法帮俺。有位吴记者，以后到《非诚勿扰》了，也多次帮俺联系。可是没用啊。
不说这个了。后来，燕儿的生母也过世了。
一定要救治张燕！不能移植骨髓，还可以保守治疗。
俺问了医生，医生说,大概要10万多块。那也得治！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燕儿就这么走了。俺把房子抵押了3万多块，亲朋好友俺能张嘴的俺都去借了。虽说燕儿不是俺亲生的，可这10多年爸爸妈妈的喊着，你能放下么？燕儿从小就乖，就听话，俺舍不得，放不下啊！再说这也不是治不好的病，医生说，燕儿还是好细胞，不是那种要命的坏细胞，俺就是捝锅卖铁也要给她治啊！
多么朴实的话语，多么感人的心思！是啊，一个苏北的农村家庭，面对每天两、三千元的医疗费，也真是到了捝锅卖铁的境地了。而心底的香，就在这朴实而感人的话语和行动中不可移易地散发出来了。
还是好人多啊！老张当年的老师，现在是区里的副区长，听说了这事，专门开会组织了捐款；村里还安排给俺和燕儿办了低保；民政听说了，也送钱来慰问；有两个老板，也送钱来；乡里的派出所长，也送来1000块钱。
人间自有真情在！一个善良的农村妇女，以自己平凡而闪光的行为，牵动了人们心房里最柔软的部分。
医生也好！二院的胡医生，盐城人，苏大医学院毕业的，对燕儿细心关照，一次次确定治疗方案，给俺宽心。
在乡村，在城市，每一朵不起眼的小花，都以自己的方式，释放哪怕是一点一滴的清香。这些香，与靳秀华心底的香交融在一起，汇成潺潺的爱，“滴露研朱染素秋”！
家里更不要说了，当时俺在医院里陪着燕，老张承担了家里所有的事，一句怨言也没有。家和万事兴啊。儿子也把房子抵押贷了款，儿媳还把孙女过周时人给的1000块钱掏出来给燕治病。
在医院住了半年多，花费了四、五十万，张燕的病情好转了。
回家也不能松口气啊，要巩固，药也不能停。是进口的药，每盒500多元，能吃三天。
平时俺就怕燕儿发烧。要给燕多增加营养，隔三差五给燕熬骨头汤，有好吃的要先尽着燕。燕儿也懂事，不想给家里多增加负担，俺就劝她，你身体好比什么都好呢。
邻居们都说，小张燕命好啊，到了你家。
从07年到现在，整整六年，张燕的病情基本稳定了。六年，花费了100多万元，其中贷款26万。是这位当代漂母——2010年5月，靳秀华被选为首届“淮阴当代漂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张燕才能走到今天。
今年四月，张燕去淮安一家服装厂上班了。听说还在网上结识了一位朋友，湖南人，在大连做工。
就是朋友啊。去外地我不放心，能来这里当然好。就是不知俺能不能想出办法给盖上房子呢。
看着这位瘦弱的有着操不完心的母亲，我的眼里禁不住有些湿润。我借口去了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看到靳秀华眼睛也红红的。我问她，听说你身体也不好？靳秀华撩起那缕飘在额前的白发。
也没什么，就是大前年尿蛋白，查出肾脏不太好，吃药打针控制住了。没事。
对燕儿，俺从来没后悔过，家里人都支持。虽然也淌过眼泪，那是受不了燕儿一点不舒服啊。
钱？慢慢还吧。俺只要活着一天，就要照顾好燕一天！
我问不下去了。还能说什么呢？祈愿靳秀华一家越来越好，好人会一生平安的。
这时，一阵桂花的清香从窗口飘进，沁人心脾的香啊，我沉浸在这香里，久久不愿离去。
（陈广德，男，中国作协会员。徐州市作协副主席兼影视委员会主席，国家一级作家。在《当代》《中国作家》《中国诗歌》等报刊发表作品600多万字，获《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等60余次诗歌大赛奖和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著有诗文集9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