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都是诗的季节”(连线评论员)
对话人:
何鼎鼎 本报评论员
王付永 四川日报评论员
为何扔下农具,就是诗行?
何鼎鼎:今年四川的罗江诗歌节,一个农民诗歌团体的朗诵让人印象深刻:“我们像栽秧一样爬格子,我们像爬格子一样栽秧”“二十四节气,都是诗的季节”。据说其中的发烧友,灵感来了,会爬出田冲回家,扔下农具就写诗。怪不得诗人舒婷感叹:“这里的风吹过都有诗歌的浓郁”。记得清代学者张潮在《幽梦影》里发过一句牢骚,他说:“乡居须得良朋始佳,若田夫樵子,仅能辨五谷而测晴雨,久且数未免生厌矣。而友之中又当以能诗为第一”,我想,他若活在今天,大概愿长住罗江,引农民为友。这些农民,为何这么爱诗?
王付永:爱诗有传统。新中国成立初期,四川罗江鄢家镇就有了农民诗社;如今中国现代诗歌博物馆,就矗立在罗江县秀龙山马尾松林中。把视角拉远一点,自古以来,四川山脉与文脉相连,司马相如、卓文君、李白、杜甫、苏轼……诗意一直浸润着巴蜀大地。其实,与罗江农民建诗社相呼应,纪录片《我的诗篇》说的是工人的诗歌故事,中国诗词大会的火爆,接续的正是中国人古老的诗歌情结。有人说,诗歌的黄金年代远去,但正如海德格尔所言,人生的本质是诗意的,人是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之上。写诗、读诗重回大众生活,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
农民诗篇,意义在哪?
何鼎鼎:《诗经》,不少篇章采风自乡间,而农民诗歌,记录的正是今天农民的风采。当大学生开始返乡创业,成为做淘宝、会直播的新农民,他们注定对“三农”会有新的叙事。这些诗歌或许不“工”,但是注定会带着强烈的主体意识,完成农民在这个时代的自我书写。就像《我的诗篇》中的爆破工说“再卑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采煤工说“乌云是天上积压的煤层,等待我去开采”一样,一定有更多农民会用诗歌告诉世界,自己不是作为乡愁的背景,而是这个时代掷地有声的表述者。
王付永:“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每一个人都可以是诗人。感于哀乐、缘事而发,这些都是最深刻的生命体验。写得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有诗。一旦心中有诗,如何呈现也已不再重要,真性情流淌,在人世荡开,自有山河气派。谁都知道,好的作品都来自于生活。田埂菜园、机器工矿,农民与工人的生活是挖得出诗行的。进一步说,今天乡村如何振兴,产业如何转型,天光云影或许就藏在沾满农田露水、浸透车间汗水的诗行中。这样的诗,本身就是史。能读进去,就更能理解他们,理解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诗歌意味着什么?
何鼎鼎:从功能的角度,我们担心诗歌缺席这个时代,是因为相信:诗可以抵御庸常。面对“读屏时代”“算法时代”“快消时代”,有时候真会感觉“萝卜快了不洗泥”,这时候,不妨让诗歌的韵脚绊一绊操之过急的行脚。从这个角度说,致敬那些生活中心怀诗意的人,我们也是在致敬一种“何妨吟啸且徐行”的人生态度。
王付永:一位作家曾说,急剧变化的年代,作家和文学必须“在场”。没有一个时代比今天更为奔腾壮阔,当焦虑在场,也在呼唤诗人和诗歌登场。最近,“油腻”这个词突然成了网络流行语。为什么突然油腻了?或许就是有主见的诗意少了,从众的成分多了;对生活删繁就简的态度少了,芜杂的欲望多了。农民诗人余秀华说:“诗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绪都联系起来了,再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让我如此付出,坚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谢诗歌能来到我的生命,呈现我,也隐匿我。”或许诗歌未必能打通生命中的每一堵墙,但如果它让人变得纯粹而有定力,那么何惧时代的冲刷?这么想想,那些田野上的诗人,是多么让人感佩。
《 人民日报 》( 2017年12月01日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