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余载书写火炸药“三冠王”传奇
王泽山 一辈子做好一件事(知识分子风采)
本报记者 谷业凯
黑火药是现代火炸药的始祖,是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之一。火炸药既是火力打击武器的能源,也广泛地应用于建筑、探测、民用烟花等行业,其技术进步在带动世界军事变革的同时,也推进了人类文明的进程。
然而,在世界近代几百年的时间里,我国的火炸药技术却一直落后。
2017年1月9日,在2016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上,有一位年逾八旬的学者,凭借着在火炸药领域的杰出贡献,将2016年度国家技术发明奖一等奖收入囊中。这是他1993年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1996年摘得国家技术发明奖一等奖之后,第三次成为国家科技大奖一等奖的获得者。这位名副其实的“三冠王”,就是带领我国火炸药整体技术实力进入世界前列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南京理工大学教授王泽山。
甘坐“冷”板凳,研究“热”学问
1935年,王泽山出生于白山黑水间的吉林省吉林市,当时的东北正处于日本侵略者的统治之下,家园沦陷让小小年纪的王泽山第一次懂得了“有国才能有家”的道理。1954年,19岁的王泽山高中毕业。新中国成立初期,战争硝烟刚刚散去,王泽山怀着“强我国防”的理想,报考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
在当时的哈军工,火炸药专业却不像研究对象本身那么“热”,因为这个专业实在是太基础、太枯燥、太危险,很多人都说搞火炸药的人“一辈子也出不了名”。但是王泽山却坚信研究火炸药“是有战略意义的领域,也是国家的需要”,这个信念伴随着王泽山求学、为学、任教,从未中断过。
火炸药在几乎所有战略、战术武器中都不可或缺,其性能发生哪怕微小的改进,都会深刻地影响武器系统的发展,有效提升从传统兵器到尖端武器的战斗效能。但是在国防领域,国家间的技术封锁和保密非常明显。许多国家对武器关键技术实行保密,有的国家甚至断言,某项技术瓶颈不可能被突破。而王泽山从不被这些意见左右。作为领军人物,王泽山带领着他的火炸药团队,发展了火炸药技术,使我国火炸药整体技术实力进入世界强国的行列,也为我国火炮等身管武器能够在战争中占据优势、获得战争的主动权奠定了重要的技术基础。
“作为从事科学工作的人,我更加明白科学技术的力量,也深深懂得重要科技领域的优势是维护国家安全的重要筹码。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每个中国人渴求的,也是人人有责的。正是它在始终支撑着我。”王泽山说。
三次摘得国家科技大奖一等奖
王泽山科学研究的突破是从“废弃火炸药再利用”开始的。和平年代,硝烟渐远,储备超期的火炸药对环境和社会构成了重大危害。露天焚烧、海洋倾泻、深井注入等国外常用的销毁方法,不仅浪费,还造成环境污染和爆炸事故,因而受到国际法的禁止。当时,国际上尚缺少系统的、行之有效的再利用技术。
在老师肖学忠教授、赵子立教授等的影响下,王泽山特别注重研究与实践的相结合,率先攻克了废弃火炸药再利用的多项关键技术,为消除废弃含能材料公害提供了技术条件。该技术获1993年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
几乎与此同时,王泽山对另一世界性难题“低温度感度技术”发起冲击——希望通过控制火药燃烧的方式,解决火炸药温度变化带来的影响。众所周知,火药燃烧是一种化学反应,自然会受到环境温度变化的影响,要想打破这样的自然规律,谈何容易!
然而王泽山认准了这个方向。他认为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取得进展,就能够将含能材料的技术向前推进一步。在随后的十多年里,他和团队不断尝试,构建了火药燃速与燃面的等效关系,并发现了能够弥补温度影响的新材料,解决了长贮稳定性问题,显著提高了发射药的能量利用率。该技术获1996年唯一一项国家技术发明奖一等奖。
现代战争中,远射程与模块发射装药是火炮实现高效毁伤、精确打击、快速反应、火力压制的关键技术,也是火炮系统现代化重要的发展方向。美、英等北约五国曾经联合研究155火炮等模块装药,历时多年、耗费巨资,终因无法突破技术瓶颈,被迫中断。
王泽山经过20多年的潜心钻研,发明了等模块装药和远程、低膛压发射装药技术,解决了国际军械领域长期悬而未决的难题,并建立和发展了相关理论体系。该技术获2015年国防技术发明奖特等奖,2016年国家技术发明奖一等奖。
“创新就是要做别人没解决的问题”
“创新就是要做别人没解决的问题,模仿做得再好,也只能比别人做得稍微好一点。”在60多年的科研生涯中,王泽山始终高度重视创新,在他看来,“凡是从事工程技术研究的人员,不能一味地跟踪国外的研究、简单地仿制研究,一定要有超越意识,要做出真正有水平的研究成果。”
而在创新的过程中,他又特别看重“求本”(追求本质)的思维方法。他认为,在学习和工作中,遇到问题要多问几个“为什么”,问过和思考之后,认识的范围扩大了,对问题的理解也会愈加集中和深入。而问了“为什么”之后,还要追问“还存在什么问题”“能不能更好”“怎样才能更好”,进而上升到“怎么做”。王泽山曾说:“我20多项发明专利,多数是在这样的思考中形成的。”
虽然已经80多岁了,王泽山仍然奋战在科研一线。一年之中,他有一半的时间待在条件艰苦的试验场地。有一次,团队去内蒙古的阿拉善靶场做实验,当时室外温度降至零下26摄氏度,连做实验用的高速摄像机都“罢了工”,王泽山还是和大家一样,在外面一待就是一整天。一天的实验做下来,不少年轻人都感觉吃不住,可王泽山晚上还要核对和验证白天取得的各类实验数据,反复查找实验过程有无疏漏之处。他常说,火炸药性能参数的验证中有很多的不确定因素,实验过程也颇具危险性。因此,为了能准确收集到一手数据,同时也为了确保整个实验过程的安全有效,“只有亲临现场指导实验,我才能够放心。”
王泽山认为自己能力有限,“是个一辈子只能做好一件事情的人”,他说,“我除了能做火炸药研究这一件事,别的都不擅长。我的生活已经跟科研分不开了。一旦离开,就会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生活的重心。”
《 人民日报 》( 2017年06月06日 04 版)